「後悔過去，不如奮鬥將來。」除了哲學和政治思想外，馬克思還遺下不少警語。


那怕分別在2000年和2003年立法會和區議會選舉中落敗，反對的聲音此起彼落，梁國雄（長毛）最後還是在2004年選舉中一戰定江山，至今坐穩立法會達8年。他出身貧寒，懶理別人怪責他穿上隨便的衣服走到莊嚴的立法會，依然在議事廳內大聲疾呼，痛斥繁榮背後的不公義。



先知先覺

約二千年前，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俯視地上面目猙獰的猶太同胞，他們恨不得他碎屍萬段；腳下的羅馬士兵揮舞皮鞭，舉起利矛。釘在十字架上，滿身是血的耶穌雙眼流露憐憫之情，?恕世人的罪。


二千年後的2005年元旦日，長毛在中環遮打花園被遊行人士包圍，「政棍」、「漢奸」、「畜牲」、「長毛賊」等聲不絕耳。在警察保護下，他踏上一條鐵梯，對著湧來的人群，用大聲公朗讀：「……淪為賤賣資產，令少數財團得益，普羅市民蒙受加價之苦，又或失去應有保障……」他眼神平靜，說了一句：「真理愈辯愈明。」


今日，所有市民也看到領匯在巨大盈餘下逆市加租，本來養活一家大小的小商舖變成連鎖式集團攻城拔寨的目標，長毛仍然不辭勞苦，偕同小商戶與領匯討價還價。


到底當日出言侮辱的人，今天感受如何？



從書堆建立的夢

長毛小時候應該是一名「短毛」。自幼父母離異，為了糊口，媽媽外出工作，唯有把長毛帶到親戚家寄宿，無意間，孤獨而悲慘的童年促成自學能力。「既然無法逃離到第二個世界，惟有暫時離開這個世界。」他說。所以他每天埋首書堆之中，把自己帶到肉體上，課本上所接觸不到的世界，忘卻家境身世之苦，同時離開屋簷下不堪一提的「待遇」。


在茫茫書海之中，長毛涉獵漫遊，沒有專注於哪個種類，後來將目光轉向左傾書籍的原因，則是偶然與必然的因素混合而成。偶然的，是因為親戚中有不少左派人士，容易獲得那些書籍；必然的，是由於60年代是一個變動的時代，整個世界也在轉變。在東西方政權的對峙之間，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兩個南轅北轍的意識形態正在此消彼長。作為英國殖民地，鄰近一河之隔就是火紅年代的中國，處身香港的年輕人，當中感受的的矛盾與衝擊更深。「加上全世界也充斥?『有形』的反抗運動（如：美國，馬丁．路德．金；剛果和玻利維亞，哲．古華拉；南非，曼德拉），」他說：「在那個時代，有那種具感染力的氣氛。」


在那種氣氛感染下，他開始選擇左派的書籍，亦知道哪處有想看的書，慢慢在腦海中塑造一個自己理想的夢，「去追尋一個夢，一個更加理想的環境，這不單是自己的夢，而是世界的夢。」長毛輕描淡寫地說。



身處艱難氣若虹

訪問當日下午，長毛正在立法會開會，我們在他的辦公室等了很久，他抽空回來和我們說不好意思，有一項動議一定要他提出，說的時候，眼神一如天真單純的孩子，帶?巨大的赤誠，卻又彷佛在籌畫一件很重要的事。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已活過半世紀的人。


大門「呯?」一聲，他走了，我們在電視機中看見他引用《議事規則》，要求大會休會討論內地維權人士陳光誠事件。結果一如所料，被主席曾鈺成斷言否決，我們就站在電視旁陪伴他討論餘下議程。


於是，我們足足等了三個多小時，徹底參觀了他的辦公室。大量左派書籍填滿了身後和門口旁的書架；馬克思和哲．古華拉的的肖像散布在四堵牆之上，當中最吸引記者的，是秘書小姐身後，一幅大如牆紙的畫，畫上寫著：


「When I give food to the poor, they call me a saint. When I ask why the poor have no food, they call me a communist.」


這句出自已故巴西大主教卡馬拉的名言，他的著作《Spiral of Violence》一書中，巧妙地描述「結構的不公義」、「暴力反抗」和「鎮壓」三種不同程度暴力之間的關係。


等了很久，長毛出現了，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。頭頂上掛?一幅紅布白字寫成的對聯「行無愧怍心常坦，身處艱難氣若虹」，這是「五四運動」其中一名領袖陳獨秀被國民黨監禁，在朋友探監時寫下的，其慷慨激昂，錚錚風骨之氣，令人震懾。看看在對聯下的長毛，剛在立法會中衝鋒陷陣回來。


在市民「授權」當立法會議員之前，他做過建築、搬運、工廠、酒保、侍應等等體力勞動的工作，其後也擔任過翻譯、撰稿員等，特點是全皆散工，收入不穩定。長時間擔任這些工作，一來為糊口，二來了解低薪工人的苦況。「人家說感同身受，」他說：「事實上我當時正忍受?。」



革命的真兇

長毛走上社會運動的路，和不少人的原因差不多，看見社會上一些不公義的事情，觸動心靈，便自發參加群眾運動。後來發覺零碎地參與不夠踏實，於是參加了政治團體。「初初中學時接觸了一些左派人士，但時間相當短，只有一兩年。」他說：「發覺中共的東西騙人，香港的左派，即『土共』當時亦減少群眾運動，所以轉去其他政治團體。」


其後他參加了托派（托洛斯基）的團體，原因是長毛對資本主義和殖民統治的剝削統治不抱希望，發覺中共那套社會義又不可行。自從接觸托派後，他認為蘇聯和中共的情況，是因為推翻資本主義後，新政權出現一個新的「觀念層」。「換言之，不是革命之後的制度問題，革命應是一場政治革命，而非限於社會之上。」他補充：「中共變成一個官僚特權，一黨專政的政府，將革命的成果謀殺了。」


真誠的議員

除了一頭長髮令人印象深刻之外，心口掛?的哲．古華拉可以說是他的標誌。有關這名來自阿根庭的革命家的書籍和肖像，就像少女張貼偶像的海報一樣，遍布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。


電影《哲古華拉少年日記》中，哲．古華拉在醫科畢業之前與朋友駕上一架殘舊又溜油的諾頓500電單車遊歷南美諸國。他體會到南美普遍人民的貧困苦況，所以這次不僅是一敞旅程，而是一次領悟，找到人生目標。全家人在飛機場迎接他回國後，他在日記寫道：「寫下這些日記的人，在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時，就已經死去。我，已經不再是我。」


作為一個出身草根，嘗過無數低薪工作的苦況，又從書本中認識左派的思想，長毛已經是一名社會主義者：「但現在我沒有參加社會主義或馬克思主義團體，是Individual。」縱使他現在所屬的政黨是社會民主連線（社民連），但他個人則崇向民主社會主義，他認為這認同了社會主義的觀念之餘，放置於首的「民主」亦保障了政府免墮專制之手。


長毛今天選擇了公民抗命的形式，與政府進行抗爭，對於公民抗命，他指出：「公民抗命的原則，是盡量令更多人參與，令人們認識更多，從而組織起來，加上目標明確，並以道德作為感召。因為和平抗爭並不會帶來暴力的政權。」這種概念，大概從印度聖雄甘地領導民眾在英國殖民統治期間，以非暴力的手段爭取獨立而建立起來，但記者眼見部分港人只愚昧地斥責長毛等人，而不知公民抗命對維護市民利益的力量，並在歌頌馬丁．路德．金發表演說《I Have a Dream》，爭取種族平等同時，忽略了他進行多次公民抗命的重要性。


「學無先後，達者為師。」長毛沒有大學學歷，所學的一切，皆是從書本上得來，並且效法古今中外敢於?牲，為民請命的大人物，從而建立自己的理念，當選立法會議員。


家人、社會沒有帶來甚麼上佳的土壤給他茁壯成長，他只能獨個兒奮鬥，從艱苦的工作中領略自己的使命感，為社會的不公義而戰。


稍後我們問及陶傑對於立法會三位議員黃毓民、陳偉業和長毛的看法，他只願意談及長毛：「我尊敬他，我感覺到他是一個真誠的人。」他臨離開時笑?問了一個問題：「你想要一個有長毛的立法會，還是一個沒有長毛的立法會？」

識英雄，重英雄，那怕只是君子之交，縱隔千里之遙，理念，早已接通。


長毛是垃圾

長毛那怕被警方重重包圍，仍然奮不顧身，冒?襲警的可能衝到最前，厲聲痛罵特首與高官尸位素餐，懶理民間疾苦；在立法會內面對多番評擊，仍然站起來，指?剝削者的臉，直斥其非。然而，部分升斗市民卻未能感受，反而惡言相向，斥責長毛是「垃圾」、「搞屎棍」，而不知他所做的一切，均是為升斗市民發聲，爭取合理利益。


不要緊，長毛會一直默默耕耘，背?沉重的怨罵聲，為市民向?理想進發。終有一日，當他走到山頂上，重新俯視跟下的市民，證明當初的一句話：「真理愈辯愈明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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