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，台灣網絡作家出身的「九把刀」憑一套由同名小說改編成的電影《那些年，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勾起不少七、八十後的校園回憶，為華語電影市場打破一個又一個紀錄。在香港，總票房為6,186萬港元，成為歷年來最賣座的華語電影；亦以7,580萬人民幣成為有紀錄以來內地最賣座的台灣電影。可見網絡小說的發展潛力之大。


將目光放回香港，一套改編自高登討論區會員「向西村上春樹」所著的網絡小說集《一路向西》被改編成同名電影，正在各大戲院上映。


近年網絡小說除了為電影業注入新元素外，其本身的創作平台為網民提供一個全新的另類消閑領域，並超脫了傳統小說的規範，作者可透過讀者的意見而左右打後的劇情。「小姓奴」回覆記者稱：「網絡如巨輪一樣轉動，在網絡上打滾一定要有?同步的觸角和千變萬化的創造力，於是我才致力不斷轉型，為求讓讀者和自己也能隨住大世界的腳步走。」


這個巨輪將會滾向一個怎樣的未來？


「小姓奴」自08年起在「高登討論區」上發表了約22篇小說作品，絕大多數講及愛情和對「港女」的諷刺與控訴，劇情荒誕離奇。當中成名作是《阿妹唔鐘意我女朋友事件簿一》，其後《我同二家姐一段不可告人既越軌關係》、《80後二世祖的性生活點滴流出》和《我同$500/1hr既出租女朋友番屋企做節》亦得到不少網民追捧，並在去年書展推出《小甜回憶錄》一書。當他現身書展時，即時引來全場起哄。


當然，要說到是本港的網絡作家王者，不能不談「向西村上春樹」。他的成名作《東莞的森林》被喻為「史詩式叫雞報告」，卻擁有「嚴肅文學」所沒有的心理描寫與抽水比喻，如「很有阿仙奴的味道，不斷在禁區外圍猶豫地猜來猜去」就正中愛看「英超」的「高登仔」心態，連陶傑也曾表示：「向西的文字『到肉』、內容大膽、『地?』得來貼近普羅大眾心聲，最重要有自己觀點，香港最缺乏Opinion Leader，即有新觀點並且得到大眾認同，『向西』做得到。」


累積人氣　由地下走上地面

「向西村上春樹」自2011年1月11日建立facebook專頁，至今已有超過5萬人讚好。雖則他的作品《一路向西》版權已賣給電影製作公司，卻一直隱藏自己的真正身分，傳聞只有他的哥哥知道他的真身，簡單至傳媒的電話訪問也斷言拒絕。記者在facebook訊息上成功訪問了「小姓奴」、《那夜凌晨，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》的作者「Pizza」，但一直得不到「向西」的回覆。可能他怕被人「誤會」是「雞蟲」吧，但無論如何，隱藏身分可以令其創作內容和文筆更為大膽、自由，始終網絡作家想得到的是讀者的認同和讚賞，非如一般藝人般想名成利就。占飛也認為：「昔日出版門檻高，不是人人可出書，現在作家良莠不齊，傳統作家有些也有江郎才盡，反而業餘寫手沒有包袱，銷售壓力，當然寫得更放更真更大膽，累積到人氣，便可以地下走上地面。」如果沒有網絡文學交流這個渠道，出版商恐怕不敢冒險投資那些小說，而網絡的免費文化正好彌補了這項不足，網民抱?花一點時間的心態閱讀「搞笑抵死」、「有味道」的小說與文章，以娛樂性作為閱讀誘因，作品以免費和點擊、留言數量為口碑，從而得到出版商垂青，再附上未上載的內容一併出版，就算讀者看過部分內容，也有可能買一本作收藏。所以在今年書展，「向西」的《雜文西》、「Pizza」的《那夜凌晨，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》只需幾天時間，銷售量便過萬。


舒淇從良的進化過程

如果說「向西村上春樹」打開了香港的網絡小說創作之門，這創作文化要維持下去，不可單靠色情、「叫雞」的內容，必須要循多類型發展，就好像「Pizza」那樣，成功開?了懸疑小說的方向。現在進入「高登」的「講故台」，不難看見模仿《那夜凌晨，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》的寫作特徵。「小姓奴」對此有這樣的意見：「那年，高登的讀者群都以男性為主，情色情節能更吸引好奇心，所以為求收視，也不惜加插情色味精，直至近年，寫的字和書銷量也達致一個平衡點，情色也逐漸褪去，我會形容為舒淇從良的進化過程。」一般網絡文學的虛構性較弱，所述之事不外乎日常生活，將之比較傳統的通俗文學，網絡小說顯得更為輕、清、淡，以直?性的簡單描述，並沒帶出深層次的意義，看上來一點也不沉重，適合少學文學的人閱讀。



變成「神」的方法

《一路向西》電影未上映，鋪天蓋地的宣傳；購票時自認嫖客、妓女時所享有的優惠；還有從內地組團到港看戲等，使人不得不將目光投放在網絡小說上，不禁驚嘆其發展潛力，然而看清楚內地情況時，便發覺這種潛力在內地可以有多大。


內地的網絡作家按照年收入而畫分等級，「小神」年收入20萬人民幣以上；「中神」年收入100萬元以上；「大神」則年收入達300萬以上。在上年年尾內地公布的富豪作家排行榜中，為港人熟悉的網絡作家韓寒只排第七，版稅為600萬元人民幣，而第一位是傳統出版文學作家郭敬明，版稅達2,450萬元；第二名是網絡作家，《盜墓筆記》的作者「南派三叔」，版稅達1,580萬元，這是因為內地有13億人口作為基數，加上閱讀風氣較濃，內地的網絡文學創作並不如香港般愈做愈窮。加上去年中國作家協會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，網絡作家「唐家三少」當選為全國委員會會員，此舉視為網絡作家在傳統主流文學界獲接納的一個標誌，足見內地網絡文學的地位愈來愈接近傳統出版文學。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邵君燕亦曾表示：「受眾細分的市場機制和互聯網的技術支持，使得各類帶有亞文化色彩的小眾文學一直擁有生存空間。」即是文學創作不再限於實體出版，只要有上網服務的電腦一部，便可將作品發放開去。


然而與香港網絡小說的最大分別是，內地的網絡文學網站並非免費閱讀，部分名氣大的作者，須要讀者付款收看，令網絡文學不只停留於創作、消閑、滿足感回饋的關係，而是一個對產品質素要求的消費關係，這對於優質的長篇類型小說產生優勢，因為在這種盈利與消費模式關係下，讀者付費跟隨閱讀，作者不斷更新，形成一種當下性、現場追看感的體驗，讀者能及時透過留言、打分數而介入作品的創作過程，對讀者產生強大的吸引力；而對作者而言，也帶有一定的刺激作用。「市場化在文藝生產領域始終不夠充分，暢銷書機制遠不及歐美成熟，動漫產業更不似日韓般發達，使得大眾文化消費者一直沒有穩定供貨和順手的消費渠道，轉而成為英美日韓劇的海外『粉絲』。」邵教授又指出：「網絡文學的出現終於使中國的通俗文化消費有了一個本土基地，且由於費用低、門檻低，大量草根作者有了用武之地，讀者也可能參與互動。」


賺錢夠買飛機？

在內地，網絡創作看似是一個很好的賺錢機會，隨時被讀者熱捧，捧為「神」，名成利就，但事實上，還有數以百萬計的寫手也抱?同樣的希望，或者老實說是幻想。「盛大文學」旗下的6家原創文學網站就擁有近160萬名寫手，而內地文學原創站約為100家，保守計算，寫手數目達數百萬，單單是「起點中文網」就有超過580萬部原創小說，作為寂寂無聞的小寫手，能夠走紅的機會又有多大？


網絡寫手「安安」就曾表示：「100個網絡寫手，至少90個沒有收入，剩下10個人，有人辛辛苦苦寫一個月，才能賺到幾包香煙錢，另有三、五個能拿到普通白領收入，只有一個人，也許能賺到令人羨慕的財富。」另一位網絡寫手「小薩」透露，與某網站的簽約規則，當她的小說成為VIP章節後，讀者需要付每1,000字3分錢才可閱讀，這3分錢還須與網站四六分帳。她兩年中共發表了100萬字的小說，卻僅有600元人民幣稿酬。加上盜版問題嚴重，小說剛開始收費不久，只需數日，完整版本已如流行病般傳遍各大小討論區和分享網站。「南派三叔」曾經抱怨說：「如果不是因為盜版嚴重，有的網絡寫手賺的錢都夠買飛機了！」


因此好像《明朝那些事兒》般在網上遭熱捧，出版後發行量破500萬冊的事實，恐怕除了講求作品質素之外，在茫茫書海中突圍而出更要講運氣。話雖如此，要發圍，機會不是沒有，好像講述男同性戀相愛的電影《藍宇》，在台灣第38屆金馬獎橫掃最佳導演、最佳男主角、最佳改編劇本、最佳剪輯和觀眾最佳票選5個獎項；《失戀33天》除了剛剛為文章和白百何贏得內地百花獎最佳男女主角外，其900萬人民幣低成本換來3億多票房更令人驚嘆該電影的商業成功。不謀而合的是，兩部電影均是改編自同名網絡小說。



迎合港人性壓抑生活

說回香港的網絡文學，比起台灣與內地，其實還是初生之犢，其後會發展成一種新的文化氛圍，還是慢慢步入死寂，這些推測也是言之尚早。不可忽略的是香港的網絡文學暫時非常依重「高登文化」，以「高登」的荒誕、「無厘頭」、「抽水」，伴隨鹹而不淫的內容吸引讀者，也是「向西」的作品成功之處。「香港文學群體細，只有走黃賭毒路?，即使平常不看文學的人也會看。離不開那幾樣：武俠、色情、科幻等，」陳雲接受訪問時說：「即是倪匡、金庸或者黃霑那些。」他認為香港人的性壓抑大，社會又沒有內地般開放，可以「發狡」、「發癲」，AV的性愛場面又缺少幻想空間，香港人某程度上只能透過書中的文字刺激自己的欲望，一解生活上的多種壓迫。「（《一路向西》）所寫的色情場合其實不多，內?有搞笑，」他點頭說：「真的是『小男人』心態。」他又認為這是低格局的通俗文學，但普通讀者讀後會開心，因為他們為了滿足自己的道德感，對自己說去嫖妓，其實只是去尋找真愛（小說內容有尋找愛情部分），所以認為這不是深刻的文學，卻顯示香港的讀者要求不高，只求「玩下?」。


為文學帶來生機

既然網絡作家以「玩下?」心態創作，讀者也有可能以「睇下?」的心態閱讀，可能間接造成只求娛樂性，忽略文學質素，繼而扼殺了傳統小說創作的文學價值。就如台灣傳統作家袁瓊瓊在《九一年小說選》中的序所寫：「逛小說網其實有點淘金的心情。但是這一年，認真的來淘金的時候，覺悟到一件事：網絡上不大可能有好小說。自己的看法是：網絡小說有劣幣驅逐良幣的排擠作用。著名的攝影家柯鍚杰曾經說過，要拍出好作品的第一條戒律是：『不要看壞的作品，因為劣作會污染你的眼睛』……可是，文章到底還是刊出來了，也有人閱讀了，那給人一種虛假的有水準的印象，有可能扼殺了真正有能力的寫作者，假如他沒有給自己設立一個較高的標準竿的話。」


陳雲也同意香港的網絡寫作未能達致「文學」之列，就如「向西」的作品，只去到報章小專欄的程度、《威威李私記》（艷情小說）、歡場見聞錄之類的東西，但網絡小說（陳雲認同是通俗文學）值得讚揚的地方是會恢復傳統小說，因為它們多是單??述，由頭說到尾，雖然這是現今小說創作的人不屑用的做法，但這種技巧對不看小說的人來說也易看得懂，並有機會漸漸提高讀者對文學的要求，促使作者相應地提高作品文學質素，反而為文學帶來生機。


「任何時代的文化也要尊重。」以手機App作為作品主要發布平台的網絡作家孤泣說：「搵大錢，輪不到我們搵，認真的。」其實香港的網絡文學文化，始終不如內地，香港的網絡文學只是以創作、消閑、滿足感回饋的關係作為寫作和追看的動力，以讚賞作為作者的「收入」，以「時間」作為讀者的付出，一切以無形的滿足感為大前提，亦以「貪玩」作為起初動筆的動力。只要明白這個道理，香港的網絡文學可能難以出現文學質素奇高的作品，卻可產生順手拈來，「妙趣抵死」的作品，也是兩岸三地獨一無二的網絡文學創作氛圍，推動本地文學巨輪滾向一個未知的領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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